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任内，美国对中国经济发起了多方面的攻击。而自毛泽东主席时代以来，中国就已预见到这一点。一个围绕开放与 interdependence（相互依存）理念构建的美国体系，正与一个被打造成管控堡垒的中国体系对峙。双方都拥有强大的资源，但只有一方为这场较量准备了数十年。

自 2017 年特朗普开启第一任期以来，美国对中国的立场已从建设性且日益谨慎的接触，转变为介于激烈竞争与公然敌意之间的状态。中国对美出口面临接近 40% 的关税；流向中国科技企业的尖端半导体供应被削减；曾经受美国大学实验室欢迎的中国理工科学生，如今在边境面临检查；中国母公司字节跳动旗下的社交媒体应用 TikTok，在美国市场的存续正岌岌可危。

华盛顿方面认为，中国现在肯定陷入了困境。难道它不是依赖美国的客户和技术吗？想必北京方面拿起红色电话致电白宫认输只是时间问题。

但现实情况截然不同。特朗普的政策转向对北京而言无疑是个问题。彭博经济研究的计算显示，当前水平的关税将抹去逾 50% 的对美销售额。但这远非中国发展故事的终结。

中国对美出口约占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 3%，较 20 年前 7% 的峰值有所下降 —— 这源于一场有意识的、旨在减少对美国消费者依赖的多元化运动，其周密程度不亚于美国为降低对中国供应链依赖所做的努力。这意味着，即便中国对美出口减少一半，对整体经济的冲击也仅为 1.5%。诚然，这不是好消息，但远非灾难。

随着美国不仅对中国，还对其他所有国家发起贸易战，其损失规模可能也大致相当。彭博经济研究基于模型的估算显示，由于进口价格上涨和供应链受阻，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可能会受到约 1.6% 的冲击。

深度求索（中国版 ChatGPT）在算法上的出色表现表明，其程序员有足够的智慧绕过美国对半导体供应的禁令。对制造业和国防工业至关重要的稀土元素的掌控，让中国拥有了自己的出口管制武器 —— 在今年日内瓦和伦敦的谈判中，中国就曾使用这一武器从美国那里换取让步。

结果是：即便在美国为遏制中国制造业实力而努力了近十年之后，中国在全球出口中的占比依然居高不下。

为何中国展现出如此强大的韧性？因为一个多世纪以来，从清朝的最后喘息，经过短暂的民国时期，再到毛泽东时代的动荡以及改革开放时期的发展，有一个显著的常量始终存在：为当下正在上演的这场较量做好准备。

这一切始于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在遭受外国侵略者的屈辱之后，中国的思想家们开始致力于通过现代化实现 “自强”。严复生于 1854 年，毕业于英国海军学院，这位学者兼教育家将英国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苏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等西方学者的著作翻译成中文。他从赫胥黎的著作中引入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的理念，提出国家如同自然界的物种一样，必须不断发展壮大，才能避免沦为更强大对手的猎物。

20 世纪 30 年代，在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与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的斗争中，毛泽东所承诺的有效抵抗日本侵略者，以及建立一个更平等社会的愿景，是其号召力的核心所在。1949 年掌权后，他推行了强制推进工业化的方式，这一过程给许多中国人带来了深重灾难。尽管道路曲折，但目标始终坚定不移：抵御外来威胁。他曾警示：“美帝国主义总想消灭我们。”

1976 年毛泽东逝世后，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期，自强的目标依然未变，但实现这一目标的政策却有了极大改进。20 世纪 80 年代和 90 年代，中国社会科学院学者何新 —— 其研究成果在高层领导人中流传 —— 曾警告说，随着中国的崛起，“那些感受到竞争加剧威胁的发达国家将会试图压制中国”。他提出了应对之策：“在随时可能被扼杀的威胁下，建立一个完全自立的工业体系，自然应该是中国最现实的选择。”

“一个没有自己的交换设备的国家就像一个没有自己军队的国家”

这种想法是一波又一波的发展计划的背后。1983年，邓小平出台了《国家高新技术发展规划》，旨在缩小与美国在信息技术、自动化等领域的差距。1994年，电信设备冠军华为技术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任正非对时任国家主席江泽民说：“一个没有自己的交换设备的国家，就像一个没有自己军队的国家。任恩关于工业自给自足与国家安全之间联系的教训是美国现在才开始重新学习的教训。

在江的继任者胡锦涛的领导下，优先事项是“本土创新”以引入外国技术，并建造“长火墙”以将西方影响拒之门外。在美国关于 TikTok 影响力的争论疯传之前十多年，谷歌、Facebook 和 Twitter 发现自己站在了墙的错误一边，实际上被冻结在中国市场之外。封锁美国巨头为中国自己的科技公司——百度、腾讯、阿里巴巴等——蓬勃发展提供了空间。

自 2013 年以来，北京公布了他的“ 中国制造 2025”计划，旨在将北京的技术雄心从自给自足扩展到在 IT、机器人、高铁和电动汽车等行业的全球领导地位。他的“一带一路”倡议旨在实现出口市场多元化，减少对美国消费者的依赖，并通过投资港口、铁路网络和公路来扩大中国的全球影响力。虽然这两个计划都没有取得明确的成功，但已经取得了切实的胜利，包括电动汽车和太阳能电池板出口的激增以及与其他新兴市场的更牢固的联系。特朗普将不断扩大的金砖国家联盟——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和南非，以及其他几个国家——视为一个反美俱乐部。

与此同时，在美国，政策是由冷战后的傲慢所决定的。苏联的解体让领导人相信民主和资本主义已经获胜，威权主义和国家控制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比尔·克林顿总统称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自 1970 年代以来我们在中国创造积极社会变革的最重要机会”。他的继任者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和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几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改变取向。

聚焦下一个季度财报，美国跨国公司将供应链转移到中国的低成本工厂。达成了一项隐含的交易：进入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消费和劳动力市场，以换取为现代工业提供动力的重要技术的蓝图。包括福特汽车公司和大众汽车公司在内的汽车制造商只要与中国本土公司签约成立合资企业，就会受到欢迎。星巴克公司和肯德基开设了数千家分店。但进入电力和钢铁等战略性上游行业的准入仍然受到严格限制。

在自由贸易和市场竞争的第一好世界中，美国的活力应该每次都获胜。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保护主义和经济治国之道的第二好世界中，中国有计划的做法仍然会带来巨大的代价，但好处也更容易被识别。

经济学家理查德·利普西（Richard Lipsey）和凯尔文·兰开斯特（Kelvin Lancaster）在 1956 年阐述了第二好的理论，认为如果缺少完美市场的条件之一，那么坚持其他条件——而不是找到第二好的适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中国的国家规划者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为第二好世界开发工具。他们在美国的同行没有。

当然，美国并非完全没有大棒，也没有胡萝卜。控制先进半导体背后的知识产权和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市场，可能无法让华盛顿对中国进行重击，但它肯定会打出一些痛苦的重拳。苹果公司（Apple Inc.）和台积电（Taiwan Semiconductor Manufacturing Co.）等公司提供的数千亿美元投资承诺表明，特朗普将制造业带回家的尝试至少获得了一些牵引力。作为一个自由市场民主国家，美国具有中国国家控制的一党制所缺乏的纠正方向的能力。

相反，中国缓慢的房地产崩溃、迅速增长的工业产能过剩和天价债务意味着特朗普关税的打击几乎不会在一个吉祥的时刻到来。欧盟紧随其后，采取自己的保护主义措施，可能会使问题更加复杂。布鲁塞尔对中国的电动汽车征收关税，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最近关于中国“用廉价的补贴商品充斥全球市场，以消灭竞争对手”的言论在实质上呼应了特朗普，尽管语气更接近外交礼仪。

“我不责怪中国，”特朗普在4月2日的关税盛会后不久说。“我责怪坐在那个美丽的椭圆形办公室办公桌前的人允许它发生。”他的解决方案可能会失败。关税和出口管制最终可能会给硅谷带来比深圳更多的问题。不过，在诊断问题原因时，特朗普说得有道理。美国认为自由贸易会改变中国的领导人;事实上，它赋予了他们权力。现在，美国面临着痛苦的过渡。

作者：奥利克是彭博经济研究的首席经济学家。Zhu 负责 BE 的中国和香港，Welch 是首席地缘经济学分析师

表情 点击这里取消回复。